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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為思想而生/在《王元化傳》中 感受思想的華彩\胡一峰

2021-05-10 04:23:22大公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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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圖:2018年5月,華東師範大學舉行了王元化銅像揭幕儀式,紀念王元化逝世十周年。 圖片來源:華東師範大學

  最早讀到王元化的書,是多年前在清華大學求學的時候。當時,見到他的著作多以“清園”為名,覺得親切,又有些好奇。后來,自己工作多變,漸漸放下。這幾年轉入文藝研究和評論領域,重新讀他文藝方面的著述,深受教益。最近,看到《王元化傳》出版,趕緊買來讀。這本傳記是對傳主心靈世界的一次探尋,也是關於他精神發(fā)展脈絡的梳理。

  古今中外的思想家之所以不朽,正是因為在他們的心中永遠葆有追求真理的熱望,即便求索之路跋山涉水、千難萬險,甚至於要痛苦地批判昨日之我,否定自己所曾經深愛過的東西,也在所不惜、無怨無悔。王元化無疑是這樣的思想家,也因此成就了他的偉大。

  尋根:江陵與清華

  這本傳記是從王元化晚年尋根寫起的。1993年,寫完了《杜亞泉與東西文化論戰(zhàn)》的王元化,前往“故鄉(xiāng)”湖北江陵。實際上,王元化出生在湖北武昌,一生在外奔波,后定居於上海。江陵只是他填表格時的籍貫,從沒到過。然而,“愈到晚年,王元化對故鄉(xiāng)的認同意識愈強烈”,如書中所言,“他的中國尋根文化意識逐漸甦醒,愈重視故鄉(xiāng)這個標志性的傳統(tǒng)文化”。

  在王元化的心靈世界中,和江陵這個地理故鄉(xiāng)同樣重要的,還有個精神故鄉(xiāng),這就是清華。1921年9月,年方一歲的王元化隨母親來到清華,與在此工作的父親團聚,此后在清華園度過了八年童年時光。“王元化越到老年越頻繁地說到清華園童年時代。尤其是20世紀90年代進入反思時期,他屢屢提及這段生活”,“清園”二字也反覆出現在他筆下。“雖然他從未接受過清華大學的系統(tǒng)教育,但是在此時認同清華先賢的思想、價值觀和學問觀,并融會而貫通。”我想,以地理故鄉(xiāng)為象征的傳統(tǒng)文化,和以清華為標志的獨立精神,構成了王元化精神的重要基石。

  人生:多聲部合唱

  1928年之后的王元化,離開了他的“清園”,投身中國現代革命的洪流,為民族的政治命運和中國人的精神命運奔走呼號。他拋棄了家庭的基督教信仰,加入民族解放先鋒隊,又參加了中共地下黨;他投身革命文藝運動,率領文藝青年到安徽涇縣慰問新四軍;新中國成立后,他受命組建新文藝出版社,捲入多次政治運動;“文革”結束后他復出,擔任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上海分社領導、國務院學科評議組成員,直至擔任上海市委宣傳部長,又主編《學術集林》,心歸“清園”。一路走來,王元化的事業(yè)、治學與思想,豐富異常又幾經變化,本書以九個章節(jié)、500多頁的篇幅,勾勒出他的精神肖像。

  作為傳主的學生,作者對乃師之了解深切透徹。書中這樣概括王元化:“他為思想而來,又為思想而去。他是一個精神的存在。”讓人想起陳寅恪為王國維所撰碑文裏的話,“先生之著述,或有時而不章;先生之學說,或有時而可商。惟此獨立之精神,自然之思想,歷千萬祀,與天壤而同久,共三光而永光”。王元化一生中經歷多次“事變”,有政治上的,也有思想上的,這讓他的人生在反思中如一場多聲部合唱。他在不同的學術領域遊刃有余,雖然自謙是只是“過渡時代的人物”,卻經常擔負著中國當代思想史上的議題設置者角色。以后學的眼光看去,我們如見夜空星河,難尋其所始,亦不知其所終。若非要找一條線索,我想可能是五四以來中國文化的自省與自覺。王元化所體悟、憂慮、承接并繼續(xù)開拓的,正在於此。

  囑讬:知識人該有的樣子

  2006年,王元化獲得上海市頒發(fā)的“學術貢獻獎”時感言道:“我是一個用筆工作的人,我最嚮往的就是盡一個中國知識分子的責任,留下一點不媚時、不曲學阿世而對人有益的東西。”在他為后人留下的豐厚遺產中,最重要也最為時所需,我想還是他對知識分子身份的確認。用作者“后記”中的話來說,王元化屬於“中國近代左翼知識分子”。近代以來,中國知識分子歷經“數代”,也可概括從傳統(tǒng)向近代轉型的“一代”。在我看來,不論“一代”還是“數代”,他們最重要的使命便是從“古今中外”并存碰撞的思想文化元素中形塑精神意義上的“現代中國”。從這個視角來看,王元化的《文心雕龍》研究、馬列文論研究,對“五四”的反思,以及對京劇的評論,甚至包括王元化本人,都是這項“大工程”的一部分。

  最后,我想以王元化對“知識人”的描述來結束此文。這是王元化的夫子自道,讓我們敬仰;也是他對后人的囑讬,我們不能忘記:

  他們精力充沛,思想活躍,永遠有著討論不完的問題。他們敢言,從不謹言慎行,從不習慣於陳規(guī)陋習,該批評就批評,該反對就反對,但是他們卻并不自命為“戰(zhàn)士”或“先知”。生活在一個道德標準和文化意義漸漸崩解失墜的時代,他們通常喜新而不厭舊,既召喚著時代的精魂、又時時流露出對舊日的好東西的一分留戀。他們對思想的事物十分敏感,對於經驗世界和現實政治的事務卻往往不太在意;沉思的心靈生活其實才是他們最為珍視的。他們是那種為思想、為觀念而生的人,而不是靠觀念謀生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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